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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牛河》:质朴中见张力 节制中见激情

2009-01-07 15:17:00 来源:博览群书 梁桂莲 我有话说

《金牛河》,杨剑龙著,安徽文艺出版社2008年10月版,18.00元

《金牛河》并不是我们常见的传统意义上的知青小说,虽然,小说题词“献给曾在广阔天地里的知青们,这里有我知青岁月的青春印痕”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但小说并没有作忆苦思甜的知青叙述或永不言悔的青春岁月的激情表达。知

青作为一种符号,在文本中,它似乎并没有彰显出它自身的意义,相反,在小说中,知青作为一个群体和身份,已经融入到金牛镇广阔的乡村世界中,在湍急的金牛河边,见证了乡民们的生存斗争和人性挣扎。

作为小说,《金牛河》是质朴的,这种质朴很容易让人对这部小说有所忽略。但我以为这部小说的好处就在于它的质朴,在质朴中见张力,节制中见激情。小说一开始就采取了一种舒缓的叙述节奏,从金牛河、金牛镇、牛汉国写起,如同一架摄影机,镜头慢慢前移,场景依次变换,一个个人物、事件次第登场,由远及近,环环相扣,慢慢推进故事发展。小说分为八十个小章节,每个章节运用类似于蒙太奇的承上启下,一环紧扣一环,人物、事件浑然交融,在小说达到高潮时实现人物的自我完成。

从小说的角度来看,《金牛河》并没有任何超越或者摆脱小说惯有的叙事要素,但是,仔细阅读就会发现,在这些要素中,始终隐藏着一种叙述的张力。

作为惟一的知青形象代表,小宋在某种程度上是金牛镇的一个审视者。他来到金牛镇,对金牛镇来说是一个外来的闯入者,但小宋对这里的人和事的观察,并不是隔离和冷眼旁观的,相反,他是以一种积极姿态融入的。在他眼中,依山傍水的金牛镇,并非世外桃源,它同样也感受到时代的脉搏和政治的浪潮,也同样关注到人性的善恶。小说以他为视点,展示了金牛镇村民的生活现实,他见证了忠诚、善良和美丽,同时也看见了那些自私、卑劣和残酷,而这正是作品所要关注的,它显示了一种生命更原始、更本真的状态。

汤汤金牛河是一个美丽而神奇的地方。在小说中,金牛镇的一草一木都美丽多姿富有感情,金牛石是追求自由爱情的象征,仙人球是守望爱情的化身……而在这有着种神奇和美丽、富有自由爱情象征的地方,所展现的村民的生存现实不仅不浪漫温馨,相反更多的是乡民们在严酷的现实环境下的生存抗争。自古以来,人为了生存繁衍保全自己,其生活就被现实地分为两个层面,最基本的层面是人与自然搏斗,这自从远古洪荒时代就已开始;而在更高的层面上,则是自私有制以来人与人之间的利害争夺。在金牛镇,这种人类生存的哲学,也在亘古不变地上演。为了更好地生存,排工们要与金牛河上的险滩搏斗,这是人与自然的搏斗;而在这种搏斗之外,在金牛镇更现实的是人性的挣扎,而这种挣扎,在某种意义上,更显得惊心动魄,体现了一种生活的限度和生命的韧性。

在这种意义上,《金牛河》塑造了一系列的人物形象,牛汉国的血性、正义,姜阿翠的美丽、善良,况铁匠的忠厚老实,梅梅和婷婷的活泼、可爱,小宋的真诚、乖巧,黄书记的自私,麻大哥的好色等等。牛汉国是小说着力要突出的一个人物形象,他的经历磨就了他的血性性格,见义勇为专爱打抱不平,在这种血性下,隐藏的是他的善良和真诚,就连他的黄狗旺旺都具有舍身殉主的品质。与他相比,金牛镇上的其他男人都显得相对猥琐和渺小。

其实,对于这些人物,小说并没有简单地做道德判断和价值评论,它只是让人物自然呈现,在人物的自然言行中显示出他们本真的一面。在小说中,这些人物并不仅仅是真善美和假恶丑的区分。这些人,牛汉国、麻大哥、黄书记、姜阿翠、李阿娇等无一例外都是现实的抗争者,但同时又以自己的某种言行影响着他人的命运。而正是这样,才使得这些人事交织成一个复杂的人性世界。如麻大哥因为自由恋爱不成,而流浪到金牛镇,但他却改变不了好色的本性,而因此对表嫂、牛丽莉造成伤害,影响甚至改变了她们的人生命运。黄书记对阿翠的情感起初也缘于对现实婚姻的不满和对美的事物的追求,但他的自私和占有的心理却使得因爱不成而生恨,由此他设计了捉奸、批斗的一幕,直接导致了阿翠的死亡。在宁静的金牛镇上,在生活的现实面前,似乎每个人都在左冲右突,与自己既定的生活作着搏斗,但这种搏斗却又客观上影响了他人命运。如果说汤汤金牛河上的排工生活是人与自然的抗争,那么金牛镇的生活则是人对命运的抗争。生活的瞬息万变毫无规律,而每个人又都想抓住命运的绳索向上攀登,但却不知道,这种攀登、抗争所带给自己的是什么。他们的命运既是性格使然,又是时代环境的播弄,每个人深陷命运的网中无法自拔。

《金牛河》并不是专一想要表现这种抗争,它只是展现了这样一个原生态的乡村的现实世界。因此,小说中的这些人物,对自己的命运是不自知的,并不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们很多是浑浑噩噩的,多是不自觉的抗争,这种抗争甚至可以说是下意识的,根源于一种对幸福和美好的向往。但小说也正因其人物对命运的不自觉,不自觉的命运抗争,以及挣扎后的不可得状态,而显示出了一种生命的惊心动魄,这正是小说的张力所在。历尽艰难的阿翠,在牛汉国的关怀下,想摆脱黄书记,与牛汉国生活在一起,这种愿望源于一个苦难女人对幸福的自然向往,但这种向往却不得。除了阿翠,小说中的李阿娇、婷婷、况铁匠等人也一样,都陷于这种渴望而不可得的命运状态中。这正应合了小说中乡村小学姜老师清醒后的感慨:“人往往难以抗拒命运,冥冥之中的巨掌总是左右着人的命运,人必须要与命运作斗争,但是人往往又难以抗拒命运。”

作为小说,《金牛河》在表现人物的这种命运抗争的同时,它又是冷静、节制的。这种冷静可以从文本中的语言和叙述看出来,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叙事技巧。小说自始至终都采取了一种干净、简洁的叙述,有时这种叙述甚至是到了惜墨如金的地步。仔细阅读,就会发现这种叙述隐含着一种节制的激情,它没有恣意奔放的情感,但却时时可见出隐含的热情和温度。人物的命运和情感就隐藏在作者简短的叙述和交代中,不是激情的泛滥,却又饱含内敛的温情。这样的例子随处可见,如:

牛汉国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惠德婆婆等人在河岸边设立了一个祭坛,对着金牛河焚香祭奠牛汉国的亡灵。李阿娇和儿子也来到此处,默默注视着河面坠泪。

旺旺叫来了其他的排工,排工们来到了阿翠的竹棚前。阿翠继续在牛汉国脚踝的伤口处吮吸着,大家看到了阿翠捧着牛汉国的腿一口一口吮吸的场景,大家先是感到吃惊,继而被感动了,小宋的眼眶红了,小张的眼眶也红了,麻大哥站在牛汉国身后,用身体抵住牛汉国,让他的身体有个依靠。

这样的例子很多,不可能一一列举。从上文所举之例来看,小说多用平实的叙述,来表达某种深沉的感情。这种感情隐含在作者的叙述的节制之中,不泛滥,却更显其深沉。因此,可以这么说,《金牛河》在叙事上以平实之笔叙述习见之事,不喜说教议论,寓褒贬于形象描绘和情节发展之中,达到了环境、人物、情节的和谐平衡。

《金牛河》是杨剑龙教授以其过去知青生活为题材写的小说,又因其身份是学者,可以说是一部学者化的小说。作为学者,杨剑龙清楚地知道这种知青生活小说在此前的泛滥和不计其数的复制,但他能在这种题材之中见出新意,以知青为背景而写乡村,而又以学者的节制、冷静、理性出之,其叙述笔墨恰到好处。小说在激情的背后,揭示出乡村生活的诗意和残酷,也见出人性的复杂和命运的无常。一般而言,学者写小说,大多有以主观写客观或显其艰深、晦涩的弊病,但杨剑龙避免了这个毛病,以其语言和叙述的含蓄和节制,恰当地处理了人物、情节、环境这小说典型的三要素的关系,显示了学者创作的实力和特性,也显示了学识与创作之间的并不必然矛盾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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